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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会员 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2021-3-25 16: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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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6 天 [LV.2]偶尔看看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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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98年的春节,女孩打工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她新交的男友,男孩子是四川达县人。
男孩子的到来并没给这个家庭带来喜悦,相反,女孩的父母忧心忡忡,一方面考虑到男孩是外地人,假如女儿嫁过去受点委屈遭点磨难什么的,娘家离得远,鞭长莫及,还有双亲老了,山高水远的见女儿一面都难,更别说女儿在身边陪伴照顾了。另一方面考虑到男孩住在大山沟,父母和他兄弟三个挤在几间土砖瓦房,出门便见群山莽莽,丛林深深,交通不方便不说,经济也不发达,都说人往高处走,这平原地的女孩倒往深山沟里走,父母是越想越闹心,越想越生气。
闹心归闹心,生气归生气,他们都放在了心底,开始苦口婆心做女儿的思想工作,希望女儿放弃这段恋情。女儿说这男孩人实在,靠得住,且勤劳上进,一切都会改变的。听女儿如此说,父母也退了一步,说男孩如果愿意落户随州,他们就同意这门婚事。可男孩态度坚决,执意回四川安家。父母无奈,对女儿说:过年后你就不用出去打工了,留在家里帮父母做点农活,或者到附近工厂找份工作,如果你跟着他走了,我们就当没生养你这个女儿。在父母的软硬兼施下,女儿似有动摇,决定留在家乡发展,这让父母稍稍释怀。
正月十五过后,回乡过年的务工人员差不多都返回了南方,男孩见女孩没走的意思,也不走,女孩父母见状对男孩说:你先走吧,让她在家休养一段时间,随后再来找你。男孩知道这是缓兵之计,若他一旦离去,他们将后会无期,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走。在这种情况下,女孩对妈妈说:我还是到南方去吧,我不走他也不会走的。就这样,女孩与男孩踏上了南去的列车。
在南方安顿下来后,女孩给家里打过几通电话,后来,电话没了,书信也没了,平白无故就失去了联络与音讯,父母多方打听也不知女儿下落。逢年过节,父母巴巴地盼着女儿回家,望眼欲穿,可每次等来的都是失望、绝望。看别人家的儿女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父母的心不知被剜痛了多少回?衣襟也不知打湿了多少回?女孩的妈妈常喃喃自语:难道小女娃子被男孩卖了?卷进了传销?已遭遇不测?可不管怎样,也得活见人,死见尸呀。
就在这等待、失望、再等待、再失望的轮回中,日历翻到了2010年,女孩的父母在等待的煎熬与失望的痛楚中已走过了十二个春秋,现今他们两鬓斑白、面容枯槁、神情憔悴,十二年来,他们是数着分秒捱过来的,是和着泪挺过来的。女孩的妈妈说只有睡着的那会儿不想孩子,其余的时间想得昏天暗地,为了她眼泪都流干了。
这年,女孩的舅舅获悉户籍全国联网,萌生了通过户籍查找女孩下落的想法。记得当年那男孩说他是四川达县人,她舅舅首先拨通达县派出所的电话,值班民警热情地接待了他,达县同名同姓的有几个,工作人员对其年龄、相貌、家庭成员信息进行核查筛选比对后,目标锁定在一位外地嫁入本地的女子身上,并提供了热心的帮助,告知了其村委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接着舅舅又把电话打进某村委办公室,村干部接到电话说没有此姓名的男子,这无疑给女孩全家泼了一盆冷水,舅舅又说该男子娶有一位湖北籍女子,村干部恍然大悟,连声说有这个人,有这个人。原来他和该男子是同宗兄弟,只是后来这男孩在户籍上更换了名字,他并不知晓。至此,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他们日思夜想的女儿还活着,且成了家,并育有一双儿女,他们喜极而泣。
村干部当即把男孩的电话号码发到湖北这边,电话接通,已是两个孩子爸爸的男孩惊诧异常,也激动万分。他把电话递给妻子,这边老母亲未语泪先流,她说:你这孩子好狠心啊,你把爸爸妈妈忘了吗?你不要爸爸妈妈了吗?如果我们不找到你,你打算这辈子都不联系我们吗?那边女儿也是泣不成声,她说她也打算回家的,但不是现在而是明年,在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父母终于知道了事情原委。
那年他们去南方后,不久就结婚了,本打算告知父母,又怕父母反对和伤心。其间也给父母打过几次电话,因为当时村里仅有的一部电话换号码了,电话一直打不通。其实女孩完全可以通过写信的方式与家里取得联系,也可以携家带口回家乡的,她一直没有这么做,也有她的思量与考虑,她想混出个名堂再衣锦还乡,让父母知道并放心,她的选择没有错,她的生活过得很好,只是她不曾想过,她的倔强偏执给父母带来了多少伤痛。
刚结婚那会儿,他们的生活是贫困和艰辛的,男孩有个木工的手艺,他们就跟随当地的木工师傅去了西藏。起先,男孩给别人打工,因他聪明能干,后来拉起一干队伍,成为一名工头,不成想生意上却被人骗了,接下的工程完工了,工程款没有支付,老板突然人间蒸发,这时工人又讨要工资,他们不仅倾家荡产,还债台高筑。
原本女孩准备赚下第一桶金后,在城市买套大房子,然后带着老公与儿女回家看望父母,再把父母接到四川住一段,随着生意的失败,生活陷入了窘境,希望也变成了泡影。这时男孩很是沮丧失落,她对他说:别气馁,我们曾经白手起家过,如今我们也能东山再起,在哪里跌倒我们就在哪里爬起来。这一奋斗又是几年,2010年,他们还清了债务,并在他们所在的城市买了套一百七十多平米的房子,她打算第二年装修妥当后就把父母接过来,就在这当口,父母找来了。她的父母说:你这傻孩子,你过成什么样也是爸妈的孩子啊,今年你们一家到我家过春节吧!
就这样,女孩在阔别家乡十二年后回来了,外孙女漂亮,外孙子帅气,乡亲们、朋友们、亲人们无不欢呼雀跃。故事到了这里是皆大欢喜,也本该落下帷幕的,无奈命运多舛人生难料,就在他们重聚三年后,女孩无缘无故发起高烧,在达县治疗未果后,他们又到重庆的大医院治疗,依旧查不出病因,也难以缓解病情,无奈他们辗转到了武汉,这时他们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她的妹妹及父母也给予了她无私地援助。在武汉治疗一段后,她的病情稍微得到控制,浑身不再浮肿,于是在医生的建议下出了院。出院后她的父母把她接到家里住了二十来天,病情一直稳定,父母本想把她多留一段时月,可她硬是吵嚷着要回去,父母不允,她偷偷给老公打电话,说你再不来接,就等着拖尸体回去吧。这时候她可能已经知道她不久将于人世,只是她没有在父母面前流露只言片语。回达县两天后,她的老公就急急打来电话说她病情复发了,她妈妈于当天黄昏立即赶往达县,见到女儿的那一刻,就知道女儿好不了了,她浑身浮肿,脸肿得认不出了旧时模样,她妈妈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说:你这不听话的孩子啊,在我那里好好的偏要回四川,明天我再把你送到武汉治疗,治好了你就住在我家,由妈妈照顾你。女儿说:妈,你别说了,你就陪我两天吧,就两天。
接下来的两天里,她妈妈一直陪护在床前,没有须臾离开。第二天下午,她喝下中药后,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脸上滚落,擦都擦不及,其间有她当地的好友前来看望,好友说你好好养病吧,病养好了我们一起喝喝茶打打牌,她微笑着点头说好。其后她的婆婆还端来一碗热脊骨汤,这温度平常她总是说烫呀烫的,那天她端着碗“呼啦啦”地一鼓作气吃了个底朝天。吃完后,她的汗珠依旧不停滚落,她妈妈一只手替她擦汗,一只手抓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后来她感觉女儿的手有些冰凉了,又摸了摸女儿的脸,也有些冰凉,她预感大事不好了,把手贴近女儿的胸前窝,心跳微弱,她问女儿冷吗?女儿说不冷,始终没有呻吟一声,但是她感觉到女儿的身体越来越冰凉。
至此女儿没有和她说一句交代的话,住院三月来没有,弥留之际也没有,事后她妈妈听女婿说:她生前交代过,让他每年带孩子回湖北一趟,去看望孩子的外公外婆。她和她妹妹也慎重说过:她说她走后,儿子不大担心,就是女儿她放心不下,孩子没有姑姑,女孩子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也没个知心人可以倾诉和商量的,若女孩长大后就让孩子小姨把她接到武汉,带在身边,只当是多生了个女儿。她身边的朋友街邻都说她是出名的好脾气,从来没见她和谁红个脸吵个嘴的,就这么仓促地走了,无不唏嘘落泪。
她妈妈说今年就是她的三年祭了,这孩子活着时候倔强好强,女婿当年劝她回湖北看望父母,她说不混出人样坚决不回去。临了的时候,她也没和爸爸妈妈说点什么。活着,让人挂念,死了,让人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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