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鼓手》语言艺术及叙事结构特征浅析
俄罗斯谚语有“不是蜜,它却粘着一切东西”,指的就是语言的艺术。难能可贵的是《吹鼓手》中摆脱了许多作家难以摆脱的语言思惟定势,选取那些具有文学色彩的平民百姓家常用语。在《吹鼓手》中,我看不到那些令人生厌的“假、大、空”的用语,那些让人皱眉头的所谓“紧跟形势”的官话套话。由于作者能反思语言的自觉,便轻车熟路地进入到人物的内心深处,触摸到精神层面,看似在讲鬼怪故事,看似在叙写吹喇叭的人生经历,其实质在:探索精神何以漂泊,叩问信仰何以渐失──让人有了敬畏之心和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
《吹鼓手》力求语言的简约,在叙述时保持冷静的态度,不紧不慢地讲述过眼烟云,超脱而客观地把读者引到彼岸──
老头儿说,这公路是六三年修的,至今已近二十个年头了,给山里带来了啥好处?倒把山林给毁了。没有公路之前,这山上山下长满了各种树木,一看,满目皆绿。钻进山林,天就看不见。老头儿说,山上不仅有树,还有各种奇花异草,一到夏天,鲜花开遍山野,红的,蓝的,黄的,五颜六色,美不胜收。自修了公路之后,国家就组织砍伐,先是大的,几人方能合抱的大树;大的砍光了,就砍小的,碗口粗细的也砍。一车一车往外面运。后来,国家倒是不砍了,私人就偷偷地砍,运到外地去卖钱。再后来连手指粗的也砍,砍后当作柴禾卖掉。一直把山上的树砍光了方才罢休。
老头儿说,现时没了树,一到夏天就发大水,堰塘的堤坝都冲毁了,土质随之沙化,原先捏一把就粘手的黑土,如今都成沙地了,种菜不长菜,种粮不长粮。
老头儿说着说着就动了感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感情自然深厚。老头儿捋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现时好了,人砍呀车拉呀,硬是把这地方折腾穷了,一座座山光得如同狗的牙齿。过去,我的祖先割过蟒蛇的舌头,现时别说蟒,就是一条小蛇也没处躲呀。
后来,老头儿说到死者的家,这家的日子过得尤其艰难,一家四代同堂,老少共有九口,老的太老,小的太小,田里的活路不能做,锅里的饭却不少吃。一家老小全靠孙子媳妇两人干活。死的老太太得的是痨病,常年卧病在床,成日中药西药不能间断,一顿不吃药打针,喉咙便上不来气,可眼下药价飞涨,一针下去十几元,一瓶西药几十元。可收入从哪儿来?古语曰: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山是秃的,无树多石;河中虽有水,却是冬涸夏溢,无虾无鱼。惟一的收入便是几只下蛋的母鸡,而家中的油盐酱醋也全靠它们。不到逢年过节,不到家中来客,那鸡蛋谁也不会吃的。
为什么要封山育林?什么是可持续地发展?什么是百姓的艰难困苦──老头儿只是客观地叙谈,却让我感喟不已。冷静本身便是热情地极致,在波澜不惊的表象中是热烈感情的奔放。作者对社会的是非曲直、是非爱憎只不过是藏在字里行间罢了,让读者在不知不觉中去品尝、去感想。铁杵成针,秀词对语言的锤炼,非十年之功。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小说的魅力是通过语言来实现的。作品中平淡无奇的白描叙事,流畅生动的文笔,给人美的享受。白描本来是国画的一种基本技法,指的是不着颜色,纯用墨线勾描物象。“白描”用于小说叙事,指的是作者不作静止的、繁复的描摹,而是用最简练的笔触,勾画事物或人物的一些富于特征性的现象,让读者通过联想,感受描写对象的内在蕴味。
“纯用白描”是《吹鼓手》小说重要的叙事特点。我们可以举个例子来看一下。比如第四章写死人复活,人们惊惶失措的一幕──
就在这时,灵堂突然大乱。女人们尖叫着,拼命往外挤!道士亦扔了经文,叫着往外跑!木鱼掉在地上,被人踢来踢去。锣鼓亦被人踩着,咣当作响。于混乱中更添了一分混乱。有人跌倒了,有人卡在门上,有人在哭,有人在骂……
好一会儿方才平息下来,人们都出来了,立在院内,翘首望着灵堂。外面的人亦跑了过来,一齐往里瞧着。……“活了……活……了……”众人面面相觑,似懂却又非懂。女人又指了指棺材,似用尽了最后的力量,说毕咚地坐在地上。众人不再说话,周围出奇地静寂,掉根针儿就能听到响声。
……“酒……”声音轻极。酒递了上来,老者微张着嘴,汉子灌了一小口。余下的汉子依旧握着寿杠的两端,死死地压在棺材上。棺材内不时有呻吟声传出,或急,或缓,或轻,或重。这会儿,围观的人们平静许多,没有了骚动和喧哗,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我亦轻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
老者喝了酒,气色渐渐红润起来,身上亦有了气力。他缓缓立起,对身边一个汉子说道:“喊你娘。”人堆里这时走出一个汉子,四十多岁年纪,一米八几的身材,方脸阔胸,长得异常魁梧。据说是老太太的小儿子。他立在老者身旁,整整高出一个头来。可他那副胆怯的神情,与老者形成鲜明的对照。
此时,棺材内又传来一声呻吟。老者指了指棺材,对汉子道:“快叫你娘。”
中年汉子看看众人,又看看老者,迟缓地向前迈出一小步,靠近着棺材,却不敢往里看。握寿杠的汉子们使劲儿压着,棺材下面的大方桌嘎嘎作响。
“娘——”“嗯……”“你……醒了……”“我在哪儿……” “……”汉子又看看老者,不知如何作答。老者同样不知所措。门外围观的人倒是七嘴八舌地叫开了,有说在棺材里的,有说在床上的……于一片嘈杂声中,老太太又说话了:“我想起来……”
随之有一只手伸了出来,在棺材外无力舞动了两下,尔后搭在棺材的边缘上。那手呈一种死灰色,手指微弯,不时动弹几下,似在找寻着什么。中年汉子两眼瞪得滚圆,却不敢伸手去接。好一会儿,那手指一直动着。我一阵惊悸,好像那手指抓在我的心上,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拉我一把……”中年汉子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尔后一直瞪着那只动弹的手,好像在回忆,又好像在辨别。我想,他肯定是忘记了,或者怀疑几十年来抚爱他的竟是这样一只手吗?
这段文字以白描手法写出了众人的“各人心事”。短短一段文字,极为传神,场面如此逼真,仿佛让人亲历了死人复活的场景,使读者获得了亲近的感受。
许多长篇小说,大多以情节为主,凭借情节故事的离奇曲折引人入胜,并借助于情节来显示人物性格。而《吹鼓手》却着力运用白描手法,以描写人物为主,故事情节为辅,“打闲处入情”,“在没要紧处画出”。作者虽说在讲故事,但避开了大起大落的情节,没有刻意去编织环环相扣的故事,而是在着意凸显人物的命运、意境和心理的种种变化。正如作者所云:“我把这些故事重新整理时,终于发现有些故事并不连贯和完整。不过,它的随心所欲且天马行空反而使这些故事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读者可以随意翻开书本从任何一页读起,而不会感到莫明其妙。这就像那些散落在荒滩上的奇石,你可以随意拾起一枚在手中细细把玩,而不需要追问它来自何处。”在淡淡的叙述中,让人回味渊博精深、悠久恢宏的中华传统文化,使人的境界得到升华。
富有地方特色、韵味十足的散文诗般的语言是《吹鼓手》又一独特之处。中国古典诗词是当代文学最具原创性的精神资源。诗词是语言的精华,语言在诗歌中会表现得更加纯粹。小说家用诗的语言来叙述,会带来令人耳目一新和意想不到的效果。《吹鼓手》诗意般的语言,使小说充满了书卷气和辞藻的趣味性──
由于近日苦练,这曲调于我已经熟透,信口吹起,便觉百鸟鸣唱,万花竞放,一派春的气象。……
于众人的期待中,师父又吹了一支民间小调,即是《闹五更》。这首歌儿我亦能唱几句,亦为多数年轻人所喜爱,尤以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大姑娘为甚。时值春天,青草勃发,百鸟竞鸣,猫儿叫着春,狗儿撒着欢。在田野中,在山坡上,这首歌便在天空中飘荡。不过,那些姑娘们是在哼,而小伙子是在吼!于这样的场合,大伙似是更无顾虑了,都齐声唱起来。以至那些中年人也跟着唱,他们边唱边笑,感觉自己也年轻了许多。一时间,歌声四起,响彻整个村庄。
鼓打一更跳粉墙,手扒窗帘细端详。美貌佳人灯前坐,思思想想绣鸳鸯。
鼓打二更挨门听,二姐开门喜盈盈。伸手拉住蓝袖襟,连把二哥叫几声。
鼓打三更进绣房,玉石栏杆象牙床。伸手掀开红绫帐,扑脸一股桂花香。……
听到众人都在唱,师父越吹越起劲,一气儿把调儿吹了数遍。唱歌的声音愈来愈大,有人用手打起了拍子,周围一片沸腾。
乡俗俚语、民歌情曲如一阕和谐优美、悦耳动听的音乐,随着它的旋律和节奏,一步步进入令人心旷神怡的境界,这让我想起某些出色的名篇佳句。美好的比喻、逼真的描绘、简炼清新、明白如话的文字,给人优美愉悦之感。作品中那朗朗上口的民歌情词、平易通俗的乡间俚语,让我情不自禁地朗读起来──
此次老师父似乎把他一生所听所学全拿了出来,一段《想妹子》唱得尤为动情,周围的观众亦被勾了魂去,满场出奇地静,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到。
正月想妹是新年,人家有年我无年。我打妹妹门前走,房屋还在妹不见。.......
三月想妹是清明,手拿黄裱去上坟。手抓黄土三指深,哭声妹妹不见人。......
十月想妹阳春来,中间搭的望魂台。前门后门都打开,我把妹妹唤回来。......
一曲唱罢,众人均为之情动,几位女宾不由凄凄艾艾地哭着。
在淳朴中有奇境,在平和中有文采。作者的叙述像春雨滋润田野,似清溪流过山林。润物无声而大地有情,你不得不承认《吹鼓手》的语言艺术。叠字、排句的巧妙运用,能增强艺术的感染力,给人视觉的冲击。在浓缩意境,加强抒情上恰到好处,这正是人们平时的语言升华。但叠字、排句的运用,须掌握分寸,适可而止,不可过量过头。
此外,《吹鼓手》的谋篇布局饶有兴趣,结构新颖独特,简略得当、详叙有笔。小说前后呼应,紧紧扣住吹鼓手这一主题,散而有神、多而专一,故事情节疏密相间,有舍有取、有伏有起。全书分为9章,这让人想起九九归一。
从一到九代表着一个完满的轮回,而九同时也就成了新的起点。《西游记》中唐三藏已经到达如来佛的灵山,顺利完成了取经任务,但是佛祖让观世音菩萨查一查取经记录,竟然是80难,于是命令速生一难,完成“九九之数”。巧合的是,《周易》之中最流行九九归一的说法,数字9亦被称为老阳,即是说,数字9代表了一轮阳气的终结,新一轮的周期又要开始了。人生也是一个循环,从生到死、再到生,不断的循环构成了中国人对宇宙、对人生的认识。
《说文解字》中说:“九,阳之变也。象其屈曲究变之形”。九是阳数之最,九之后数字就会发生变化,人们自然产生对九的敬畏崇拜。于是成语中有“九五之尊”“九层之台”“九鼎大吕”“九牛一毛”“九转功成”“九天九地”“九烈三贞”“九流三教”乃至“九世之仇”“九死一生”等。在记录时令变化中,自然也用到数字“九”,这就是“数九”,有“夏九九”和“冬九九”之分。要想“九九归一、终成正果”,还需要“一四七,三六九”,一步一步往前走。
《吹鼓手》注重可读性。可读性对长篇小说尤为重要。没有可读性哪来的娱悦?人们喜欢看小说,就是因为小说好玩,有娱悦性。现在,人们的生活节奏加快了,许多人承载着生存生活的压力,有点时间看小说,首先想要获得的就是放松和娱乐,长篇小说不能给读者带来娱悦,那谁还愿意看呢?《吹鼓手》将可读性、艺术性和思想性完美的结合,我相信随着《吹鼓手》的出版发行,其影响力将越来越大。“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潮,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时值2010年北京金秋收获之季,谨以刘禹锡的《咏秋》名句与秀词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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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刘备 杨夙 审核:熊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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