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州老国营工厂印记

江水之畔

                           作者     姜群
对于在工厂生活过大半辈子的父亲来说，浑浊的空气里夹杂着的微小尘埃不仅随呼吸进入了他的身体，而且还深入了骨髓，成为他脑海中永远挥之不去的印记。

十八岁那年，父亲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坐着敞篷大卡车，告别父母，来到城里的国营大工厂工作，是何等的荣耀啊！这就意味着从此告别了黄土地，端上了铁饭碗，吃上了皇粮，旱涝保收，不用担心饿肚子了。想想那时的父亲，应该跟《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一样，像是投入一场革命一样奔赴着新生活，内心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期待。

尽管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跟地里种田一样挥洒着汗水，不同的是操作的不再是土地，而是黝黑沉重的机器。殊不知那腾腾升起的黑烟、漫天弥漫的粉尘、滚滚流淌的污水还有悄无声息释放着的有毒气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们年轻的生命。还有那他们日以继夜不停地操控着的“大家伙”，尽管熟悉地就像身边的朋友，但是也许某一天也会摇身一变，化成吃人的“恶魔”。父亲的好友高叔叔就是因为上夜班时操作不慎，被大机器卷了进去，剥夺了生命。据说，还有很多人被大机器吞噬了手臂和手指。

当年，跟父亲一起出来的还有十几个老乡，他们就这样从农民变成了工人，扎根在了随州市北郊化肥厂。化肥厂是随州最早的国营工厂之一，据说最红火的时候有上千人，内部设有职工澡堂、餐厅、医院、大商店还有住宅区，毗邻的是水泥厂、砖瓦厂和电厂等一些大工厂，形成了很大一片工业区，附近还有工厂子弟学校，小学和初中都有。


记得小时候，我还在农村跟随着母亲生活，父亲在工厂上班，每天下班后就骑着自行车行走一个多小时赶回家，帮着母亲干农活。那时，当我偶而有机会跟随父亲进一次城，来到他工作的工厂时，是何等的兴奋，看着什么都那么地新奇，特别是那个冬日里依旧暖暖地冒着白烟的大澡堂，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最具诱惑。

可是，后来因为母亲生了一场大病，不得不放弃家里的田地，来城里谋生活，真正地住进了这个大工厂里时，我却那么地想要逃离。每日生活在这样一个被烟雾粉尘笼罩着的笼子里，天空似乎永远都是灰蒙蒙的，蓝天白云离我们越来越远，时不时还有呛人的气体侵入耳鼻。记得每次下大雨的时候，上学必经路上的那条臭水沟就会泛滥，滚滚的脏水发出恶臭，冒着白烟流淌着，偶有从周边池塘里冲过来的小鱼们，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拼命地跳跃着想要逃走，正如笼子里生活的我们。

后来，离家到市里上了高中，在校住读，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要不是有我思念着的父母，我断然是不愿意再踏进那个混沌的工厂里的。所以当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学习，考出去，到一个环境优美的地方安家，再把我的父母也都接过去。然而，时不我待，据说我上高中后不久，这个曾经辉煌的国营工厂没落了，连同周围的砖瓦厂和水泥厂等一起倒闭了，工厂停止了生产，污染暂时停止了，然而大批工人们包括我的父亲也下岗了。这对于当地的经济肯定有着很大的影响，但是污染也减少了很多，这究竟是国之幸还是不幸呢？

据说最后，这些大工厂都纷纷尝试着新的发展之路，被大企业收购或者转型，但是在国家供给侧结构调整的大潮中，这些落后的产能终究还是被淘汰出局了。

时隔多年，再回到曾经生活过的被尘埃笼罩的大工厂，发现已经被大型停车场、驾校、蔬菜批发市场、物流中心、新开发的楼盘等所取代。

工厂变了，环境变了，但是留在父辈那代人的伤害却难以消除。曾经很强壮的父亲，下岗后不久，就被多种疾病缠身，慢慢地磨蚀了生命，才刚刚60 岁就去世了。曾经与父亲一起奋战在生产第一线的老朋友们，也一个个相继离世了，要不就是疾病缠身，苟延残喘……

随州引领汽车行业的巨头之一——中国恒天汽车，湖北新楚风汽车有限公司，据说它的前身也是随州老牌的国营工厂——湖北省汽车改装厂。曾经红火一时的老省改也终究在市场经济改革的大潮中落下了帷幕，留在了一代人的记忆里。

走进恒天，这里干净整洁，一座座厂房、车间、设备都井然有序，错落有致，没有漫天飞舞的粉尘、没有轰隆的噪音、没有呛人的气味。凝聚高科技的新动能电动汽车，清洁无污染，轻轻地从我们身边驶过，竟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天空依旧蔚蓝澄清。

原来新时代的工厂可以这般整洁、高效，这般富有诗意和战斗力，可惜我可怜的父亲终究是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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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之畔是姜群在随论注册的ID？这篇佳作在微信圈欣赏拜读，随州文学收录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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