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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庆炎:洛阳镇风情人物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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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3-25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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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发表于 2018-2-5 08:48: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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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毛庆炎

    郭裁缝——小镇美的使者

    缝纫店在小镇的出现是建国以后的事情。我记得那时候,除非家里人多或遇有喜事,一般情况下衣服都是自己做。民间也有专门以帮人缝制衣服为业的,这类人大家一律称其为“裁缝”。因为没有专门的门店供其执业,所以他们都是上门服务。小镇的下街就有这么一位:姓郭,男性,都叫他郭裁缝。

    郭裁缝,一年中有两个时间最忙:一是端午节前,二是年节前。端午节孩子们要穿新衣“摆端阳”(摆,有“显摆”之意),孩子多的家自己做不过来就得求助于他;年节就更不用说了,不光孩子就是大人也得备点新衣服,所以从入冬开始他就忙起来了。除了这两个时间点,谁家有婚嫁、寿庆之类的喜事也要请他。在我们那一带他的技艺是最好的,首先是裁剪的样子合身,其次是针脚细密匀称。

    裁缝只有一个,但实际参与缝纫的不只他一个。无论哪个家请他,那家主妇总还得在自己的亲戚和朋友中请几个针线活好的女人来打下手。大家聚在一起,郭裁缝负责依人裁剪,女人们则专心走线飞针;虽然是临时组合,但配合却是样样适宜。女人们也都喜欢和他一起做活,原因之一是郭裁缝一辈子做女人的活,也一辈子和女人们一起做活,多多少少也染上了些女人气,相互之间都觉得好接近。他的话题多半是哪家姑娘出嫁,做了多少套嫁衣置办了多少嫁妆,或者哪家老爷子、老奶奶大寿,衣服用的是什么料子,而这些又刚好是女人们爱听的话题。原因之二是在缝制的过程中,他常常会在技术上给点指导,这对女人们来说又都是很需要的。他们就这样,一边忙活一边闲话,快活得像神仙似的。

    我认识他很早,因为我们两家住得很近。但真正给我留下印象的,是我9岁那年的腊月。按我们那里的习俗,孩子在满了9岁进入10岁的时候得举行一个“过10岁”的仪式,届时还有亲戚朋友应邀登门祝贺,其重视的程度仅次于结婚。

    我是腊月出生的,那年腊月当然也得有这个仪式。那次请他,除了准备全家年节的衣服,就是为我备办生日的新衣服了。那几天,我就一直围着他们转听他们说话,“郭叔叔”、“郭叔叔”地喊了一遍又一遍。

    郭裁缝的老婆人生得小巧玲珑,也是个飞针走线的能手,但郭裁缝从不让她走出家门做生计。因为他还有个老娘在家,老娘需要人照顾。她留在家里除了照顾好婆婆,就专心专意加工“布扣”。她那“活”也是一绝:她用各样的布条先缝成一根圆滚滚的细带子,再把细带子编制成各种各样的布扣----有蝴蝶形的、有万字形的,凡流行的样式她都会编。谁家姑娘做嫁衣或老人庆大寿,她编制的布扣就派上用场了。这类布扣一般人不会做,她能做出来为你的服饰添彩,当然人们不会白拿会付费的。她这个手艺,一年也能赚不少钱。丈夫能干,妻子也能干 ---- 街坊们都说“不是一样人,不进一家门”,这话用在他们两口子身上还真不假。           

    在小镇和小镇附近的乡间,郭裁缝总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他的行囊很简单:一个帆布包包里装着一把尺子、一把剪刀、一个针包、一柄烙铁;那个帆布包包就夹在腋下。还有两样东西也是每次必带的:一样是眼镜,他在上衣左边的胸袋处缝有一个狭长小口袋专门存放眼镜。用的时候顺手抽出来,不用了又顺手放回去。另一样是两枚顶针,一个套在中指上,一个套在无名指上,就像阔佬们戴在手上的两枚大戒指。

    老辈人和我们这一代人大多都穿过他裁剪的衣服,也都喜欢穿他裁剪的衣服。他是小镇美的使者:这样称呼他,我觉得一点也不过分;甚至这样称呼他老婆也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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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2-5 08:49:03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味道已经模糊

    可能是习惯使然,小镇人以及小镇附近的乡民的餐桌上都很少见到面饭,虽然这里并不缺少麦子。早晨起来家家都做一大锅白花花的米饭,先把米饭盛到竹筲箕里,然后将米汤倒回锅里和锅巴一起熬成半锅稀饭。这种稀饭叫锅巴粥,稀而不稠,香溢满口。早饭时,先吃一碗米饭,然后来碗锅巴粥,很舒服。中午和晚上,一律是炒早晨没吃完的现饭。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爱面饭:收获那么多的麦子,磨出那么多的面,不吃做什么呀!吃还是要吃的,只是吃法不同、吃的时机不同罢了。麦子的处理途径有二:一是卖给勤行做成熟食(诸如麻花、饼子、挂面、糕点之类),然后再买回来当零食吃(挂面还是上餐桌的主食,不能算作零食);二是等到夏天天气酷热米饭难以下咽的时候,再做成馍馍、做成手擀面吃。

    这里的勤行业很发达,仅下街就有五家;附近的乡间还有。别看勤行多,做出来的东西有多少就能卖多少。乡下有些半大的老奶奶,一年四季以贩卖吃食为生计,凭借自己的一双小脚有意无意地沟通了小镇和乡间的联系。早晨她们拎着个大竹筐到街上来进货,麻花、麻饼、油条装回满满一筐子,然后满乡间地转悠。走一路,卖一路,渴了喝口路边的山泉水,饿了啃个自带的凉馍馍。累是累一点,但每天都会有点进账,想想也值就不感觉到累了。

    山道道上的这群半大老奶奶,生意做长了人也变得精明。比如,卖吃食不比做农活,浑身上下得收拾干净点,不能人还没到汗味就到了。知道了这一层,她们就很注意勤换衣服勤洗脸。夏天栀子花开了,她们会掐来一两朵插在发间;秋天桂花开了,她们会采些花瓣瓣藏在筐子的下面,等等。总之,她们知道如何让顾客愿意走近自己。再比如,农户家有了什么特别的需求,她们能帮办的也绝无二话。张家有人坐月子需要几斤好挂面,李家孩子定亲需要一对大喜饼……她们都会在勤行订好货并及时地捎回去,从来不让乡民们失望。当然,乡民们也不会亏待她们,既然出了力就得让人家赚几个。再说,添人进口、订亲娶亲件件都是好事;好事还能让人家说不好吗?

    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活法:用自己的钱赚别人的钱。
    乡下人有乡下人的活法:用自己的汗换别人的钱。

    这是一个消费麦子的路子,还有一个就是六月天的麸子馍馍手擀面了。在我们那里,家家都有青石磨,家家都有稀罗筛,他们把面磨得很粗很粗,几乎不剔除什么麦麸皮。做出来的馍馍又大又厚,馍馍上还明显地看得出一块块的麸子皮。用这样的面做出来的手擀面,也是宽宽的厚厚的,煮熟后面汤很连稠。黄昏将近,主妇们把煮熟的面舀在大陶盆里凉着,又从灶堂里掏出烤得焦黄焦黄的馍馍(我们叫“火炽粑粑”),就等着地里的男人们回来了。傍晚时分,饭桌子拖出来,面盆子端出来,一家人围着桌子就吃开了。这样的馍馍这样的面,在城里人那里是不屑一顾的;但他们却觉得好得不得了。不要以为他们是他们是因为穷,才选择了这样的粗茶淡饭过日子。不是的,完全不是的;他们从心里感到那味道很地道。

    好多年我已经没有吃到这样的馍馍这样的面了。前几年,因为要接送孙女上幼儿园,曾在襄樊住过一年。襄樊的小巷道里有卖手擀面的,服务很好:厚的、薄的、宽的、窄的,你提出要求他现场为你加工。我因为那点麸子面馍馍手擀面的情结,每逢周末我就会去买一些回来煮了吃。可是,因为面粉太细白,面汤不浓稠,怎么也吃不出那个味道来。弄得我,一次次地购买,一次次地失望,一次次地愁烦。

    那馍馍那面条,再也吃不到了。虽然,那个味道已经模糊,已经说不清楚,但还是想吃。我告诉老伴我要写这篇文章,表达我对麸子馍馍手擀面的思念。老伴说我贱。可能吧,可能真的有些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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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2-5 08:49:24 | 显示全部楼层
    下街,像一条龙

    小镇分成南北两个部分:北边的称上街,南边的称下街;其间,相隔一华里。两条街虽同在桃园河的右岸,但一遇山洪上街便遭水淹,而下街安然无恙。因为这个缘故,下街的人说“下街是块龙地,龙地是永远也淹不了的。你想啊,龙能腾云驾雾翻江倒海,怎么可能被水淹住呢?”这说法当然纯属无稽之谈,是毫无依据的。我认真观察过,造成这一现象全是因为桃园河流经小镇时河岸有了变化。河水流到到上街时,左岸高右岸低;到了下街,则左岸低右岸高。河水总是向低处流泻的,下街岸高当然就淹不着了。



    不过,说“下街像一条龙”我倒很认同,从形貌上看它就像一条龙。这条不足300米的小街道本可以建得很直,却不知为什么建成了一个弯曲的“S”形 ----- 从形貌看俨然像一条匍匐在地的龙。还有:街道两边各留出两个巷道,其中两个通向后山,与街后去京山的路相接;两个通向河滩,过了河就上了去安陆、去应山的官道 ----- 想象一下,四条巷道又俨然是龙的四个“爪”。除此之外,街道的首尾还各有一个牌楼式的二层跨街建筑:北头的建得富丽堂皇,飞檐斗拱跃然欲飞,上面嵌有“承恩”二字;南头的建得简约端庄,虽不乏昂扬之势却少了一分华彩。在我的想象中,北楼富丽是“龙头”,南楼简约是“龙尾”;只是不知道这潜伏的龙匍匐北向,是不是和朝堂面南有关系。

    当然,一个野人杂处白丁充斥的山间茅店,其建筑之规制是用不着朝深处想的。但是在那样的时候,在那样的地方,下街在蹒跚前行的路上请来几个风水先生指手划脚一番也是极有可能的。风水术把“S”形看成是吉祥符号,并演绎出“曲则有情”的结论。所以我猜想,街道之曲和风水之曲是有联系的。不过,从小镇后来的经历看,这个“曲则有情”其实也无情。当杀戮到来,当狼烟燃起,当愚昧猖獗 …… 这里依旧得面对破败和流血。

    我们不愿意据此说下街愚蠢,山野小民对命运心存畏惧又心存希冀,也就只能如此了。多少年来,小镇上的每一个家庭乃至每一个人,把自己当做是龙身上的一个鳞片,彼此相扶患难相依各自开创着自己的一片天地。当然,山区毕竟是山区,石缝缝里是流不出油来的。但打拼总会留下痕迹,它像暗夜燃起的一柱松明,闪烁着在小镇人含笑的眸子中跳动。在我记事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有:油坊两家、染坊一家、杂货铺三家、勤行(熟食兼糕点)四家、豆腐铺四家、肉铺两家、药店两家、山货行两家、槽坊(做酒)一家、铁铺(给骡马挂掌)两家、缝纫一家、牌场一家、诉讼(替人写状纸)一家、烟花铺一家,此外还有马帮、小贩、窑匠、篾匠和一些农户等。

    为着下街的繁荣,他们哭在一起,笑在一起;他们汗流在一起,血也流在一起。如果硬要把小镇看成一条龙,他们用血汗开创的事业就是它翻江倒海时溅起的一滴水、腾云驾雾时搅动的一抹云。在一次次的叹息之后,他们奋起过,他们奋斗过,他们奋发过。这一切,都写在他们的记忆里,也写在小镇斑驳的墙头上!路总是曲折的,后来计划经济替代了市场经济,市场整合的结果,这里只剩下一个隶属于供销系统的代销店;再后来,在“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浪潮下,小镇就蜕变为纯粹的生产队了。

    如今的下街还是一条龙吗?要说是,也只能是条搁浅的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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