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儒举：长篇小说《诱霾 》（连载之十一）

宁宁

十一、
20世纪20年代末，华夏民族是灾难深重的，且不说战事连连，军阀割据，你抢我夺给老百姓带来的痛苦，老天也给民众不合常理地惩罚，先是期的干旱。弄得庄稼人颗粒无收，从1928年冬至到1929年立秋，位于一江之隔的湖北、湖南两省就没见过一场像样的雨。也许是没完没了的争斗，惹怒了老天爷，刻意给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一点颜色瞧瞧，以处罚这些个习惯于窝里斗的不肖子孙们。
不过，这些对于李廷龙、李廷凤兄弟而言，己经不是很重要了，连日来的疲于奔命，使得他们无睱顾及有多少天没下雨了。相反，对于逃难的他们来说也许是塞翁失马，起码他们用不着撑着油布伞在漫无边际的大山里行走，他们的带的雨具压根儿就没打开过。他们甚至连日子都不是记得很清楚，反正就是没完没了地走，朝西北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直到那一天他们走进了一座古城。
当李廷龙看见城门楼上石刻着巨大的“荆州”两个字时，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李廷龙看过“三国演义”这部书，在济生堂闲睱的时候他也去过离那不远的醉心茶楼听过书，他知道荆州是三国时的古战场，他也知道“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这个典故，他更知道荆州这地界属湖北，他们没日没夜的走，也不知走了多少天，总算是逃出了湖南，至少不再为抓壮丁的事担忧了。接下来，他们可以考虑找个地方打打短工，反正他们身强力壮的，不担心会饿死。安顿下来后，再想办法给父母报个平安。
这一晚，李廷龙破例在他们入住的“悦来客栈”点了份“蒸烩八宝饭”李廷凤还要了一瓶当地的苞谷烧，兄弟俩开怀畅饮，为他们前一段时间的劳累做点补偿。
“蒸烩八宝饭”是荆州地区传统名菜，已有近百年的历史。据传，此菜是清代御厨马代流落荆州时所创，制法独特，采用先扣蒸后散烩的方法，即利用当地所产的糯米，加上莲子、苡仁米、蜜冬瓜条、桂圆肉、红枣、瓜子仁先蒸制成八宝饭，然后用白糖水、熟猪油烩制，再撒上红樱桃。成菜油润软糯，果仁蜜香，清甜透味，是荆沙一带筵席上不可缺少的甜菜。
还有一份荆楚鱼糕，据店家介绍，这鱼糕之所以在荆州源源流传，主要是刀工。鱼肉得一刀一刀地刮下来，不留刺，然后在和上肥膘、姜葱末，用双刀剁上数小时，成为均匀细腻的肉茸。然后再掺入适量淀粉、蛋青、精盐和味精，搅拌上劲后，入蒸笼上旺火蒸。
但是，荆州人觉得还有发挥改进的地方，为了增加鱼糕的喜庆色彩，还把蛋黄抹在鱼糕表面，入笼再蒸上十来分钟，再出笼，然后点缀上食用红色素，这就是荆州人所谓的“花糕”了。在传统的宴席上，出笼的花糕还要用刀切成条状，然后将条状鱼糕再切成长方片状，装盘蒸热备用。通常分成四堆，每堆四片，在宴席上，人均两片，约定俗成。就这样装盘吃，荆州人仍觉得未免单调，于是，还要用猪肚，腰花，瘦肉，红青椒丝，蒜苗片，黄花菜等爆炒，加淀粉打芡，作成花糕的茆料，填入花糕的中央。这才作为宴席上的“头子菜”入席，当地有民谚谓之“无糕不成席”……
兄弟俩知道店家推出他的主打菜，无非是听他们口音不是当地人，啰啰嗦嗦说了半天，也就是让他们多花点银子而己。李廷龙兄弟一路劳顿，几个月都没尝过荤腥味了，哪听得店家如此鼓噪，那李廷凤早己按捺不住，他骂了句“狗日的快上”！好在店家听不懂他的湖南话，打着小跑儿吩咐人去做了。李廷龙白了弟弟一眼：
人家也是好心，你在外地谋生，以后这口碑也得改改。
他鸡巴饱汉不知饿汉饥，尽在这里耍嘴皮子，老子又不是吃不起！说着还牛逼似的拍了拍腰包。
话是这么说，幸得人家听不懂湖南话，你开口骂人，迟早要吃嘴上的苦头！
怕个球哇，掏钱吃饭。在这里咱就是爷儿！
李廷龙害怕再说下去反而不好，好在在他们争吵间，店家也开始在上菜了，李廷龙低声呛了弟弟一句：好了，菜上来了，吃还堵不住你这张脏嘴！
李廷凤这会儿也没工夫再说下去，只管埋头吃喝，那吃像也让他哥哥很难堪，就像是牢里放出来的囚犯。也是的，李廷凤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包括他自己几时受过这般罪呀，看他一幅狼吞虎咽的样子，李廷龙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只是嘱咐他悠忽点儿，别暴食暴饮，撑坏了肚子。
风卷残云过后，留下一片狼迹。
李廷凤半瓶苞谷烧下肚，己是醉眼朦胧，他打着酒嗝，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他诅咒这个世道，诅咒老天爷的不公，甚至诅咒他那老实巴交的父亲……
李廷凤从没喝过这么多酒，他也不知道荆州的苞谷酒有这么厉害。在家里，李观运知道他的德性，很少让他喝酒，逢年过节，偶尔喝一些，就让他睡觉，绝不敢让他外出。但是今天，李廷龙却故意放纵了他一回，大半瓶酒李廷龙只沾了一小杯，几乎都是他一人自斟自饮，李廷龙几次提醒他，让他少喝点，可他不听，也怪李廷龙心太软，他想着弟弟跟他一路辛辛苦苦，也没刻意制止，只到现在，他方才有些后悔。
醉了的李廷凤并不承认自己喝多了，他握着那小半瓶白酒仍骂骂咧咧：
他妈的逼，什么国民政府，他娘的就是刮民政府，害的老子有家无处归，远离他乡，老子跟他没完……
李廷龙见他彻底醉了，恐惹事端，急忙招呼店家要扶他去客房，店家笑眯眯地说，这位兄弟不胜酒力，我让吴嫂调一杯糖醋茶来让他解酒，说着自个儿上楼去料理房间去了。
那吴嫂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少妇，穿着打扮很灵醒，做事也干净利落，她一会儿便端来一碗温热醋茶，要扶他喝下，谁知李廷凤不从，他用手一档，那碗茶便泼在吴嫂胸前，李廷凤半醉半疯，痴笑着在她胸前摸了一把……
这一下把李廷龙吓了个半死，他急忙上前一步，一边向吴嫂陪着不是，一边埋怨他兄弟不知人事。那吴嫂倒也宽厚，想是经历这样的场合很多，见怪不怪。她只是说醒酒看醉人，扶他上去睡上一会兴许就好了。说着竟有几分羞怯地进屋换衣服去了。
李廷龙再也容不得他兄弟这样闹腾下去了，他扶着李廷凤上楼，哪里扶得动，刚好下楼的店老板帮了他一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