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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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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 作者:海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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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1-3-25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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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21)

    现在我要再休息一个小时,等觉得它真的稳妥牢靠了,再到船艄去干我的活, 想好要不要把桨捆上。这段时间,我可以看看它有什么举动,有什么变化。把桨捆上是个不错的办法,可现在应该稳扎稳打,谨慎行事。它还真是条了不起的鱼,之 前我看见钩子插进它的嘴角,可它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被钩子扎的疼痛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它现在饥肠辘辘,连自己在跟什么东西较量都不知道,这才真是要命。赶 快歇会儿吧,老头儿,让鱼拉它的纤,等轮到你出手时再说吧。
    他休息了两个小时,时间是他自己估计的。天还早,月亮没有出来,他没办法判断具体时间。其实他也没有真正休息,不过是喘口气而已。他的肩头上还扛着鱼的拉力,只不过他把左手放在船头的舷缘上,把牵制鱼的力道越来越多地转移到船身,依靠船身去抵制鱼的拉力。
    他想,要是能把绳子系在船上,那多省事儿。可是只要它轻轻一顿就会绷断绳子。我必须用自己的身子缓冲绳子的拉力,随时准备用两只手放绳。
    “可是你还没睡过呢,老头儿。”他大声说,“现在已经过了半个白天、一个夜晚,再加一个白天,你一会儿都没睡。你得想办法趁它安静稳妥的时候睡一会儿,要是不睡觉,大脑就不清醒了。”
    现在我清醒得很呢,他想。太清醒了。跟我那些星星兄弟们一样清醒。可我还是得睡觉,星星们都睡觉,月亮和太阳也都睡,就连大海有时候也会睡着,那些日子,没有急流,风平浪静,就是大海在睡了。
    不过你可别忘了要睡,他想。强迫自己睡会儿,想个简单稳妥的办法拖住钓绳。现在先过去杀海豚吧。如果你必须睡觉,把桨捆上增加阻力就太危险了。
    我可以不睡,他对自己说,可是,不睡也太危险了。
    他双膝着地,手脚并用,慢慢爬回船艄,小心牵动绳子,以免惊动大鱼。它现在可能都昏昏欲睡了,他想。可我不想让它歇着,它得拉纤,一直拉到死为止。
    回到船艄后,他转过身来,左手接过肩头绳子的牵力,右手从刀鞘抽出刀子。此时,借着明亮的星光,海豚看得一清二楚,他一刀扎住海豚的头,把它从船底拖过来,再一脚踩住它,从肛门下刀,一路划到下颌尖。然后他把刀子放下,用右手去掏内脏,把脏腑掏得干净干净,再把腮撕掉。
    海 豚的胃在他的手里又重又滑,于是他一把撕开,原来里面有两条飞鱼,而且还很新鲜,硬邦邦的,他把两条飞鱼并排放在船板上,把内脏和腮丢出船外,它们下沉的 时候,在水里留下一道磷光。鱼肉冷冰冰的,在星光的照耀下,像麻风病人的皮肤一样灰白灰白的。老人用右脚踩住它的头,剥掉一侧的皮,再把它翻过来,剥掉另 一侧的皮,然后把两侧的肉从头到尾全部剖下来。
    他把海豚的残骸丢到船外,想看看它落水的时候会不会掀起漩涡,结果只看到它缓缓下沉的光芒。于是,他转过身来,用两大片海豚肉夹着两条飞鱼,把刀子插入刀鞘,慢慢回到船头。他躬着背,扛着钓绳的牵力,右手拿着鱼肉。
    做好这些后,他给肩上的钓绳换了个新地方,还是用左手抓着钓绳,靠着舷缘。接着,他探出身子,把飞鱼在水里洗了洗,还看了看冲着手流过来的水速。剥过鱼皮的手闪着磷光,他就势望望手边的水流,发现水流很缓,他侧着手在船板上来回蹭,点点磷光浮开,顺着水流,慢慢向后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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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21:01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22)

    “它累了,要不就是在休息。”老人说,“现在,我先吃掉这条海豚,然后再歇会儿,眯会儿眼。”
    夜越来越冷,星光点点,他吞下半条海豚肉和一整条掏脏去头的飞鱼。
    “海豚煮熟了吃,多好啊。”他说,“生吃可真难吃。以后船上没有盐和柠檬我就不出海。”
    要是我动动脑子,白天就会在船上泼些海水,晒干了就有盐了,他想。可是也难怪,我直到傍晚才钓到海豚。不管怎么说,还是准备不够充分。不过我全部嚼得烂烂的,吃着也不怎么恶心。
    天空阴云密布,往东方堆去,他认识的星星一颗接一颗地消失在天际。他似乎正踏入云彩堆积的大峡谷,连夜风也缓了下来。
    “这三四天要变天了。”他说,“不过今夜不会,明天也不会。赶快弄好索具去睡会儿吧,老头儿,趁着大鱼现在比较安静。”
    他右手紧紧抓着绳子,大腿顶住右手,然后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船头的木板上。他把肩头上的绳子稍稍往下移了点儿,再用左手拽住。
    只要绳子给绊住,右手就可以一直攥着绳子,他想。如果我待会儿睡着的时候右手松开绳子,绳子往外一溜,左手就会感觉到。右手很辛苦,不过它早就习惯吃苦了。就算只睡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也好啊。他面朝下趴着,整个身子压在绳子上,重量全部抵在右手上,就这样睡着了。
    他没有梦到狮子,却梦到一大群鼠海豚,这群鼠海豚前后有八到十英里长,它们正处于交配期,高高地跃上半空,在水面上留下凹陷,接着坠入水中,刚好落回那些凹陷里。
    接着,他梦到自己就在村子里,还睡在自己的床上,北风呼啸,他很冷。他把右臂当枕头,现在整只右臂都麻了。
    之后,他又梦到那道金黄色的长沙滩,暮色苍茫中,他看到第一头狮子走下沙滩,接着,其余的狮子也来了。晚风从岸上吹来,大船泊在岸边,他用下巴抵着船板,无忧无虑地等着看还有没有狮子过来。
    月亮早已升上天空,他还在熟睡,鱼还在稳稳地拖着小船,小船正漂进云彩的隧道。
    右 拳突然拱到脸上,把他惊醒了,钓绳正从他的右手往外飞窜,擦得手心火辣辣的痛。他已经感觉不到左手的存在了,于是用右手竭力拽住钓绳,可绳子还在往外冲。 终于,左手也感觉到钓绳了,他便后仰过去绷住钓绳,这下背部和左手都被绳子擦得火辣辣的,他用左手绊住所有的牵力,左掌心磨得生疼。回头看看那几盘绳子, 它们正在平滑地向海水里滑溜。说时迟,那时快,海水像被炸开了,大鱼突然跳出海面,又马上“嘭”的一声坠下去。接着,它一次又一次地跃出海面。老人都快把 钓绳绷断了,还一次又一次地加力,可绳子还在往外飞窜,小船被拉得飞快。他已经被拽倒在船头,身子顶着船板,脸贴在一片切好的海豚肉上,一点儿都动弹不 得。
    这不就是我苦苦等待的时刻吗?他想。那我就上吧。叫它赔我钓绳,叫它赔!他想。
    他看不到鱼跳出水面,只听到巨响,知道它正掀浪而起,又重重跌入水中,他从钓绳上也能感觉到它的起伏。飞窜的钓绳擦得他双手生疼,不过他早就料到会这样,所以让绳子蹭着长了老茧的地方往外飞,不让它滑到掌心,也不让它擦到手指。
    可惜孩子没来,不然他会把那几盘绳子泼上水弄湿的,他想。是啊。可惜孩子没来。可惜孩子没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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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23)

    绳子还在一直往外窜啊窜,可是速度渐渐慢下来了,现在鱼每拉出去一点绳 子,都要付出一番努力。他从船板上抬起头来,脸下面那片鱼肉被他的脸颊压得稀烂。接着,他半跪着直起身,再慢慢儿站起来。他还在放绳子,不过已经越来越慢 了。他往后退,退到那几盘绳子跟前,伸出脚可以探到那堆绳子,只是眼睛看不到。绳子多得是,现在,鱼的负担更重,它要拖着那些新入水的绳子,阻力更大了。
    好 啦,他想。现在它跳了十几次,沿着脊背的气囊已经灌满了空气,它不会沉下去死在我捞不起来的地方了。它马上会开始绕圈儿,我得想法儿对付它了。不知道它为 什么会突然发飙?是饿疯了还是夜里被什么东西吓到了?说不定它是突然感觉害怕了。不过它那么冷静、那么强壮,而且似乎总是无惧无畏、信心十足,害怕实在说 不过去,真是奇怪。
    “你最好无惧无畏、信心十足,老头儿。”他说,“你又抓着它了,可是你收不回来绳子,而它马上就开始绕圈儿了。”
    老 人现在用左手和肩膀抻住绳子,弯下腰用右手掬了一捧水,洗掉粘在脸上的海豚肉。他担心海豚肉粘在脸上让他恶心,要是吐了就会损失体力。把脸洗干净后,他靠 着船舷把右手浸在咸水里荡了荡。这时,他看到天际第一缕晨曦透出微光,太阳即将升起。鱼现在差不多在朝东走了,他想。也就是说,它已经累了,在顺着水流往 前漂呢。它马上就得开始绕圈儿了。那我就要真的开干了。
    他估计右手泡够水了,就抽上来看看。
    “还行。”他说,“疼痛对男人来说不算回事儿。”
    他小心地抓住绳子,不让它嵌进刚才磨出的伤口里,然后又调整一下重心,好从小船的另一边把左手也伸到海水里浸泡。
    “你刚才干得还不错。”他对自己的左手说,“可是有一阵子我竟然找不到你了。”
    为什么我没生两只好手呢?他想。说不定是我的错,没好好训练这只手。可是上帝知道,它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学习的。不管怎么说,夜里它干得也还不错,而且,也才抽了一次筋而已。要是它再敢抽筋,就让绳子把它割掉算了。
    这 么想着,他知道自己大脑不清醒了,他觉得应该再吃些海豚肉。可是我不能吃,他告诉自己。就算头重脚轻也比吐得失去力气好。我知道,就算吃了我也会吐出来, 因为刚才我脸压在上面了。我要留着那些鱼肉以防万一。不过现在要靠吃东西来增加体力已经太晚了。你真笨,他暗骂自己。赶快把剩下那条飞鱼吃了!
    飞鱼就在那儿呢,洗得干干净净的,剖得好好的,他用左手拣起飞鱼,细细地嚼着骨头,一点儿没扔,连尾巴都吃进去了。
    它比什么鱼都有营养,他想。起码它能提供我需要的体力。现在能做的我都做了,他想。让它开始绕圈儿吧,让战斗赶快开始吧。
    从他出海以来,这是第三次看到太阳冉冉升起,这时,鱼开始绕圈儿了。
    从 钓绳的斜度看不出鱼在绕圈儿。为时尚早。他只感觉到钓绳的拉力稍稍松了点儿,便开始用右手轻轻往回拉。绳子还是绷得很紧,只不过每次到他快把绳子拉断的时 候,就又拉得动了。他把双肩和脑袋从绳子底下绕了出来,把绳子绷直了往回收,收得又稳又轻。他甩开双手,左右开弓,把全身的力气和两条腿的力气都用上,尽 可能多收些绳子上来。他的老腿、老肩随着手拉绳子的左右摆动来回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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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24)

    “这个圈儿很大。”他说,“可它到底在绕圈儿了。”
    过了会儿,绳子再也收不动了,他牢牢拽住绳子,直到看见绳子上的水珠儿在阳光里迸溅出来。接着,绳子开始往外溜,老人跪下来,不甘不愿地看着它溜进幽暗的水里。
    “现在它刚好转到圈儿上最远的地方。”他说,我得用吃奶的劲儿牢牢拽住,他想。拉紧绳子就会让它绕的圈儿一次比一次小。说不定再过一个小时我就看见它了。现在我得叫它服我,待会儿我就杀死它。
    但是鱼还在慢慢儿绕圈儿,两个小时后,老人已经大汗淋漓,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不过现在鱼绕的圈儿已经小多了,从钓绳的斜度来看,他知道鱼正在稳稳地游上来。
    有个把小时,老人眼前一直发黑,汗水浸着他的双眼,浸着他额头上眼睛附近的伤口。眼前发黑他倒不怕,他用这么大的力气拉绳子,眼前发黑很正常。只是有两次他觉得眩晕,这让他很担心。
    “我可不能丢人现眼,把命送在这么一条鱼身上。”他说,“我马上就要让它漂漂亮亮地浮上来。上帝保佑我坚持住吧。我要念一百遍《天父敬启》和一百遍《圣母玛利亚》。不过我这会儿可念不了。”
    就当我已经念过了吧,他想。我以后会补上的。就在这时,他觉得两只手拽着的绳子突然猛扯猛顿。这股力道又急、又狠、又重。
    它现在正用长吻撞铁丝呢,他想。这是免不了的。它必须得这么干。这么一来,它可能就会跳起来,我情愿它现在老老实实地兜圈子。刚才它跳那几下,是为了灌空气,非跳不可。可是现在如果再来,每跳一次都会把钩子扎的伤口拉宽,拉宽后它可能就会甩掉钩子。
    “鱼,别跳啦!”他说,“别跳啦!”
    大鱼又撞了几下铁丝,每次鱼甩头来撞,老人都会放出一点儿绳子。
    我不能让它身上疼的地方再增加了,他想。我疼倒没关系。我能控制自己。可它疼起来会发飙的。
    过了一会儿,鱼不再撞铁丝了,它又开始慢慢地绕圈儿了。现在老人稳稳地往回收绳子。可他又眩晕了。他用左手掬起一捧海水,浇在头上。接着他又浇了些,还揉了两下后颈。
    “我没有抽筋。”他说,“它马上就要上来了,我能坚持得住。你必须坚持住。这还用说?”
    他跪下来,贴着船头,又把绳子背在背上。他想好了:趁着现在它正在兜圈儿,我要歇会儿,等它过来的时候,我就站起来,开始收拾它。
    真想在船头歇着,让鱼去兜它的圈子,也不用去收什么绳子,那样该多好啊!可是,绳子上的拉力一变,鱼朝小船游过来的时候,老人马上站起来,开始摆动身体,左右开攻,把所有能收上来的绳子都收上来。
    我从来没像这次这么累过,而且现在又起信风了,他想。不过待会儿刚好可以趁着这股风把它运回去。我求之不得呢。
    “下次它再往外转的时候我再歇会儿。”他说,“我现在好多了。再过两三圈儿,我就能逮住它。”
    他的草帽挂在后脑勺儿上,鱼兜远后把绳子拉紧了,他便顺势倒在船头上。
    鱼啊,现在你干你的吧,等你兜回来我就抓你,他想。
    海水涨了不少。但微风轻拂,是好天气的征兆,他回家正好需要借助这股风。
    “我只要朝南边和西边走就可以了。”他说,“男子汉在海上绝不会迷路,何况那个海岛挺长的。”
    到第三圈时,他才看到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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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23:29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25)

    起初,他只看到一片黑影,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整个儿从船底下穿过来,他简直不敢相信它有那么长!
    “不!”他说,“它不可能那么大!”
    可 它就是那么大。兜完这一圈儿,它浮到水面上,离船只有30码远,老人看到它露出水面的尾巴。这条尾巴比长柄大镰刀的刀身还长,深蓝色的水面上呈现出淡淡的 紫色。尾巴一路划开水面,而鱼身又紧贴着水面底下游,它庞大的身子和一圈一圈的紫色条纹清晰可见。它的背鳍朝下垂着,巨大的胸鳍铺开得很宽。
    在这一圈,老人看到了鱼的眼睛,还看到两条灰色的七鳃鳗围在大鱼身边游来游去。它们时而偎着它,时而溜开,时而在它的影子里轻松游玩。这两条鱼都有三英尺长,游得快时,就如鳗鱼那样,全身扭摆。
    老人现在浑身冒汗,不是太阳晒的,而是另有缘故。鱼平静而沉着地兜着圈子,每一圈他都会收些绳子,他敢肯定,再过两圈,他就能找个机会把渔叉刺向大鱼。
    可我必须让它往这边靠,靠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他想。我可不能叉它脑袋,必须扎它心脏。
    “沉住气,卯足劲儿,老头儿。”他说。
    又过了一圈儿,鱼的脊背露出了水面,可它离船还是太远了。又过了一圈,还是太远,不过它耸出水面更高了。老人相信,再收些绳子,就能让它靠拢过来。
    他早就把渔叉准备好了,绑着渔叉的一捆细绳就放在一只圆篮子里,绳子的另一头儿系在船头的缆柱上。
    这时,鱼正兜过来,安详而美丽,只有大尾巴在拨着水。老人使尽浑身力气把它往跟前拽,可它只稍稍偏了一下身子,就马上扳正了,接着开始兜圈。
    “我拉动它了,”老人说,“刚才我拉动它了。”
    这会儿,他又开始眩晕了,可他还是尽力拽住大鱼。我拉动它了,他想。说不定这次我就能把它解决了。手,快给我拉!腿,给我站稳!头,给我撑下去!给我撑下去吧。你从来不出毛病的。这回我一定要把它拉过来。
    他打起精神,在鱼靠拢之前,提前做好准备,使出全身力气拽绳子,可是,鱼只顺着绳子游过来一半,就扳正身子,游走了。
    “鱼啊,”老人说,“鱼啊,反正你是难逃一死了,非要把我也拖死吗?”
    这样是徒劳无功的,他想。他的嘴巴已经干得说不出话了,这会儿又不能伸手去拿水喝。这次我一定要叫它过来,他想。再这么转下去我可不行了。不,你行的。他给自己打气。你永远都行。
    又过了一圈儿,他差点成功。可鱼又扳正身子慢慢游开了。鱼啊,你这是要杀了我,老人心想。不过你有权利这么干。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庞大、更美丽、更安详、更高贵的东西,兄弟。来吧,来杀了我吧。我不在乎谁杀了谁。
    你脑子糊涂了,他想。你得保持头脑清醒。保持头脑清醒,知道该怎么像个男子汉一样熬下去,或者像条鱼一样撑住,他想。
    “头啊,清醒起来吧。”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赶快清醒起来。”
    鱼又转了两圈,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得住了,老人想。每次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我不知道,可我要再试一次。
    他又试了一次,开始把鱼拉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过去了。鱼扳正身子,在空中摆着尾巴,又慢慢游开了。
    我还要再试一次,老人向自己保证。这时,他的双手已经磨得鲜血淋漓了,眼睛隔一阵儿才能看清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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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24:26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26)

    他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有任何收获。他想,那我要再试一次,只是还没动手,他就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
    他 调动起自己所有的痛苦、所剩无几的气力和久违的骄傲,去对付大鱼猛烈的垂死挣扎。大鱼朝他这边轻轻地侧着身子游过来,它的长吻差点就要碰到船帮了,眼看它 就要从船跟前过去了,它的身子那么长,入水那么深,脊背那么宽,银光闪闪,紫色的条纹一道又一道,在水里铺得无边无际。
    老人丢下绳子,两脚踩稳,伸长手臂,高高举起渔叉,使出全身力气,再加上他刚聚集的气力,把渔叉送进鱼的腹侧,刚好扎在翘在半空、跟老人胸口齐平的大胸鳍后面。他觉得铁叉刺进去了,便顶在铁叉上,再往里面送,然后使出浑身力气,死命往里顶。
    死亡钻进身体里,鱼一下子惊得活了过来,它高高地跃出水面,露出又长又宽的身子,显示出它全部的力和美。它像挂在小船上、老人的头顶上,高居半空。接着,它坠入水中,浪花四溅,泼了老人一身,泼了小船一船。
    老 人头晕目眩,恶心难忍,看不清东西。可他还是清理了渔叉绳,慢慢儿地从两只蹭掉皮的手里往外放,眼睛能看清东西的时候,他看见鱼仰面朝天,银光闪闪的肚子 翻了上来。渔叉杆斜着从鱼肩伸出来,海水被它心脏流出的鲜血染成了红色。开始像湛蓝海水里的一片浅滩,至少有一英里深,接着这幽暗的浅滩如同云彩一般铺 开。银亮的鱼静静地随着波浪的起伏左摇右摆。
    趁着这一阵子眼前清楚,老人认真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把渔叉绳在船头缆柱上绕了两圈,便低下头,双手捧着脑袋。
    “让我的头脑保持清醒吧。”老人靠在船头木板上说,“我是个累坏了的老头儿,可我杀死了我这个鱼兄弟,现在,我得干苦活了。”
    现在,我得准备绳套和绳子,把它捆在船边,他想。就算把船灌满水载上它,再把水舀出去,就算只装我们两个,这只小船也装不下它。我必须把一切准备妥当,再把它拉过来捆好,然后撑起桅杆、扬起帆,准备回家。
    他 把鱼拉到船边,好从腮里穿根绳子进去,再从嘴里掏出来,把它的脑袋贴着船头绑起来。我想看看它,想碰碰它,想摸摸它,他想。它将给我带来财富,他想。不过 我想摸它倒不是因为它会让我发财。我想,我能感觉到它的心,他想。我第二次把渔叉杆往里推的时候就碰到它的心脏了。赶快把它拽过来捆结实,在它尾巴和身子 中间各加个绳套,把它绑在小船上。
    “赶快干活吧,老头儿。”他说着喝了一小口儿水。“现在战斗结束了,要干重活了。”
    他抬头看看天,又望望水里的鱼,再认真看看太阳。这会儿才刚刚中午,他想。刮信风了。这些绳子现在不用管了,回家后,孩子会跟我一起接起来的。
    “过来吧,鱼。”他说着,可是鱼不过来。
    鱼现在正躺在那里,随着海浪翻滚,老人朝它划过去。
    他 靠到鱼跟前,让船头贴着鱼头,它竟然有这么大,他简直难以置信。但他还是从缆柱上解下渔叉绳,从鱼鳃里穿过去,再从下颌拉出来,在鱼的长剑嘴上绕了一圈, 然后再穿过另一边鳃,再在长剑嘴上绕个圈儿,把两股绳子打个结,拴在船头的缆柱上。接着,他割了一段绳子,到船艄去捆鱼尾巴。鱼已经从原来的银紫相间变成 了银白色,身上的条纹跟尾巴一样,呈现淡淡的紫色。这些条纹比一个人张开五指的手还要宽,鱼的眼睛似乎超然物外,像潜望镜上的镜片,又像迎神队列里的圣 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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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25:14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27)

    “只有这样才能杀死它。”老人说,喝点儿水让他感觉好些了,知道自己不会晕过去了,头脑也清醒了。看样子,它足足有一千五百多磅,他想。有可能更重呢。要是开膛后净重三分之二,卖三十美分一磅,能卖多少钱?
    “要用铅笔算算才行。”他说,“我头脑还没那么清醒。不过,我觉得大球星迪马乔今天肯定会为我骄傲的。我没生骨刺,不过这两只手和背可痛坏了。”不知道骨刺是什么,他想。或许长了骨刺,我们自己还不知道呢。
    他 把鱼捆在船头、船尾和中间的横梁上。这条鱼太大了,就像在小船旁边又绑了一条船,不过这条船比小船本身要大得多。他割下一段绳子,把鱼的下颌跟它的长剑嘴 扎紧,这样鱼嘴就不会张开,他们就可以利利索索地往前走了。接着,他撑起桅杆,用根棍子做斜桁,装上吊杆,扬起补满补丁的破帆,小船起航了。他半躺着卧在 船艄,往西南方向去了。
    不用罗盘他也知道哪儿是西南。他只需感觉到信风吹着,看见船帆鼓着就行了。我最好丢根钓线下去,上面拴上勺子,看看 能不能捞点儿东西吃,吸收点儿水分。可他找不到勺子,他那些沙丁鱼已经坏了。于是,路过黄色马尾藻的时候,他用渔叉捞了一片,抖动一下,竟然掉下很多小 虾。足足有十几只,它们又蹦又跳,像一把沙蚤。老人用拇指和食指掐掉它们的脑袋,一把送进嘴里,连皮带尾全都吞进肚子里。这些虾很小,可他知道,它们很有 营养,而且味道也不错。
    老人瓶子里还有两口水,他吃虾的时候喝掉了小半口。小船受到拖累还能走得这么稳,算是很顺利了,他用腋窝夹着舵柄掌 着方向。扭头就能看到鱼,而且,只要看看自己的双手,感觉一下靠着船艄的脊背,他就知道这一切不是一场梦,而是真的发生过。刚才事情接近尾声时,有那么一 阵子,他感觉很难受,还觉得可能是在做梦呢。当时他看到鱼跳出水面,在坠入水中之前,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觉得这一切太离奇了,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这 会儿,尽管他看东西跟往常一样清楚,不过当时可看不清楚。现在,他知道鱼就在他身边,他的双手和背疼得这么厉害,这都不是梦。手很快就会恢复的,他想。血 流得把伤口都洗干净了,咸水会把它们治好的。真正的海湾,暗蓝色的海水,这是天底下最灵验的妙药了。我现在只要让头脑保持清醒就行了。双手已经尽职尽责 了,我们走得也挺顺利的。它的嘴巴紧紧闭着,尾巴笔直地竖着,我们像两兄弟似的一路前行。这时,他又有点儿犯糊涂了,他想,到底是鱼在带着我走,还是我在 带着鱼走?要是我把它拖在后面,那就不用问了;要是鱼被窝囊地丢在船里面,那也不用问了。可是他们俩是肩并肩拴在一块儿走的。老人心想,要是它喜欢带着我 走就带着我走吧。我是耍了手段才比它强的,它也没成心害我。
    他们走得很顺利,老人把两只手泡在咸水里,努力保持头脑清醒。看看天上,厚厚的积云上飘着好些卷云,老人知道今天一整夜都有微风。老人隔一会儿就扭头看看鱼,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们就这样走着,过了一个小时,突然跳出一条鲨鱼,开始攻击他的鱼。
    鲨鱼的出现不是意外事件。那一片乌云似的鲜血沉到1英里深的海水中缓缓散开,鲨鱼闻血而动,从深处浮了上来。它来得又急又猛,划破了蓝色的水面,出现在太阳底下,可它满不在乎。接着,它又钻到水面底下,寻找那股血腥味儿,然后顺着小船和鱼的航线往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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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25:59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28)

    那股血腥味儿时有时无,不过它很快会再次找到,或者仅仅闻见一缕腥气儿就 顺着航线快马加鞭赶过来。这是一条庞大的灰鲭鲨,天生就游得飞快,跟大海里最快的海鱼游得一样快,除了嘴巴,它全身上下都很美。它的背像剑鱼那么蓝,肚子 银光发亮,身上的皮又光滑又健美。它生得跟剑鱼一样,只是长了一对巨颌。现在它正在水下游得飞快,所以巨颌紧紧闭着,它的背鳍高高耸着,一动不动,一路把 水劈开。包裹巨颌的双唇紧闭着,里面八排牙齿都朝里倾斜。大多数鲨鱼的牙齿都是普普通通的角锥型,而它不同,它的牙齿就像一个人把手握成爪形时的手指一 样,而且,长度跟老人的手指也差不多,两侧都像被剃刀切削过一样锋利。这样的鱼,天生就是要以大海里的所有鱼类为食的,就算那些鱼迅捷、强壮、凶猛,别无 敌手,也都是它的口中物。现在它闻到新鲜的腥味儿,就一路赶来,蓝色的背鳍斩水破浪。
    老人看着它靠近,知道这是一条无畏无惧、为所欲为的鲨鱼。他一边准备渔叉,系牢绳子,一边看着鲨鱼奔来。绳子短了点儿,因为他刚才割了一些去捆大鱼。
    老人现在头脑清醒,他准备豁出去了,但不抱什么希望。不可能再有刚才那么好的事了,他想。看着鲨鱼越来越近,他瞅了一眼大鱼。倒不如是场梦,他想。我阻止不了它攻击我,但也许我能抓住它也说不定。大尖牙,你他妈的见鬼去吧!他想。
    鲨 鱼急急扑向船艄去咬大鱼,老人看到它张开的大嘴、怪异的双眼和咬下去的牙齿,喀哧一声,一口咬进鱼尾上面的肉里。鲨鱼的头露出水面,它的背也浮了上来,老 人听到大鱼皮肉被撕裂的声音,这时,他把渔叉捣进鲨鱼的脑袋,扎在两眼之间的横线跟鼻子往上的交叉点上,其实鱼头上并没有这样一条线,只有笨重、尖利的蓝 色鱼头和大大的双眼,还有伸出来准备吞噬一切的上下颌。不过,大脑正好就在这个交叉点上,给老人戳中了。他用血肉模糊的两只手来扎,使出全身气力将一把好 渔叉往里捅。他戳的时候没抱什么希望,只是很坚决,恶狠狠地只管扎。
    鲨鱼翻过身来,老人看到它的眼睛已经没有生气了,接着,它又翻了个身, 往自己的身上绕了两圈。老人知道它已经死了,可这条鲨鱼不甘心。它虽然仰天躺着,可尾巴还在拍打,上下颌咬得咔咔响,像快艇一样破水而去。海水被它的尾巴 拍起一片白色的浪花,它四分之三的身子都露在水面上,绳子越绷越紧,紧得直发颤,最后啪的一声绷断了。鲨鱼在水面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老人望着它,不一会 儿,它慢悠悠地沉了下去。
    “它咬走四十磅肉。”老人大声说,它还把我的渔叉和绳子都带走了,他想,现在,我的鱼又流着血,其他鲨鱼也会来的。
    大鱼被咬烂后,他就不想再看它了。大鱼被咬住的时候,他感觉仿佛是自己被咬了。
    不过我把咬我这条鱼的鲨鱼给杀死了,他想。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鲭鲨。上帝知道,我见过好些大鲭鲨呢。
    先前的事太好了,结果就长久不了,他想。现在我倒希望那是一场梦,希望我从来没钓到这条鱼,希望睁开眼看到自己独个儿躺在铺着报纸的床上。
    “人生来可不是给打垮的。”他说,“人可以被消灭,但不能被打垮。”尽管这样,杀死大鱼还是让我很难受,他想。艰难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了,可我连个渔叉都没有。鲭鲨又残酷、又能干、又强壮、又聪明。不过我比它更聪明。或许不是这样,他想。或许我只是比它装备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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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26:37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29)

    “别胡思乱想了,老头儿。”他大声说,“赶快顺着这条航线往前走,见机行事吧。”
    可 我还得想一想,他想。因为我也没别的事可做了。只剩这件事和棒球。不知道大球星迪马乔看到我扎它脑袋的样子会怎么想?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想。谁都会。 可是,你觉得我的手疼能不能跟骨刺相提并论?我可不知道。我的脚后跟从来没出过毛病,只有一次,我游泳的时候踩在鱼上,被它蛰得生疼,连小腿都麻了,那可 真是痛得够呛。
    “想点儿高兴的吧,老头儿。”他说,“现在你离家越来越近了。少了四十磅,行驶更轻便了。”
    他非常清楚船到海流里面会出什么事儿。不过现在无事可做。
    “不,有事可做。”他大声说,“我可以把刀子绑在桨柄上。”
    于是,他用腋窝夹住舵柄,用脚踩住船帆底部,腾出手来把刀子绑到了舵柄上。
    “好啦。”他说,“我还是个老头儿,不过不是赤手空拳的老头儿了。”
    现在海风稍稍大了点儿,船走得很顺。他看看鱼的上半身,又燃起了些许希望。
    不抱希望就太蠢了,他想。而且,我觉得不抱希望是种罪孽。不要再想什么罪孽不罪孽的了,他想。就算不管罪孽的事,现在也还有好多问题要考虑呢。再说了,我也不懂什么罪孽。
    我 不懂罪孽,可能根本就不相信什么罪孽。或许杀死这条鱼就是种罪孽。我想,就算我杀死它是为了维持生计,为了给人们供应食粮,也还是罪孽。不过这么说那一切 都是罪孽了。何况现在再考虑什么罪孽不罪孽的已经晚了,有人是领着工资专门考虑这些问题的,就让他们琢磨去吧。你生来就是要做渔夫的,就像那条鱼生来就是 要做鱼一样。圣佩德罗①[① 耶稣刚开始布道时,在加利利海边所收的较早的四个门徒之一。
    ]就是个渔夫,大球星迪马乔的爸爸也是个渔夫。
    不 过,没有报纸看,也没有广播听,凡是掺和上的事他都喜欢想一想,他想了很多东西,继续琢磨罪孽。你杀死那条鱼不光是为了维持生计,为了卖鱼肉糊口,他想。 你杀死它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因为你是个渔夫。它活着的时候你爱它,死了以后你也爱它。要是你爱它,杀死它就不算罪孽。还是说,爱它、杀死它,反而罪加一 等?
    “你想得太多了,老头儿。”他大声说。
    可是你杀死鲭鲨的时候感觉很爽,他想。它跟你一样,也是靠吃活鱼生存的。它跟某些鲨鱼不一样,它不吃死鱼臭肉,不会什么都往肚子里吞。它美丽而高贵,无畏而无惧。
    “我是出于自卫才杀了它的。”老人大声说,“而且我干得很彻底。”
    再说了,世上万物,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一物克一物。打渔养活了我,却也让我痛苦万分。其实是孩子在养活我,他想。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他 向船舷弯下腰去,在鱼刚才被鲨鱼咬过的地方撕下一块鱼肉。他把鱼肉放进嘴里嚼着,感觉这肉很不错,美味、结实、多汁,有肉味儿,只不过不是红色,而且里面 也没什么丝丝连连的肉筋,他知道到市场上能卖出最高的价钱。可惜没办法阻止它的味道溢到水里去,老人知道,异常艰难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微风徐徐吹着,风向偏东北,他知道,这意味着风不会停下。老人抬眼望去,看不到点点帆影,看不到一艘轮船的影子,也看不到黑烟。只有飞鱼从船头的水下跃起,向两旁飞去,还有一片片黄色的马尾藻。现在连只鸟儿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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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27:50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30)

    小船就这样往前走了两个小时,他在船艄歇着,时不时嚼一点马林鱼的鱼肉,尽量多休息,恢复体力。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两条鲨鱼中的第一条。
    “啊伊!”他大叫了一声。这个词没法解释,或许就像钉子穿透一个人的手掌,钉进木头的时候,那个人发出的惨叫声。
    “大花皮!”他大声说,他已经看见第一个鱼鳍后面又来了第二个鱼鳍,看到它们褐色的三角鳍和横扫一切的尾巴,他知道这两条是窄头双髻鲨。它们早就饿得头晕脑胀,这下闻到肉味儿兴奋极了,一会儿迷失得晕头转向,一会儿又兴奋地寻到了肉味儿,总之,它们越来越近了。
    老 人把船帆系牢,把舵柄塞紧。接着拿起绑着刀的桨。两只手疼得不听指挥,他只好尽量轻轻握着举起来。他把手掌张开合拢,放松放松。然后再牢牢攥起来,让它们 适应疼痛,待会儿就不会因怕痛不敢用力了。他看着两条鲨鱼游过来,此时已经能看到它们又扁又宽、铲子尖儿似的脑袋了,还有带白尖儿的宽胸鳍。这种鲨鱼惹人 生厌,气味难闻,既吃臭鱼烂虾,又嗜杀成性,饿的时候连船桨船舵都要咬。趁着海龟在水面上睡着的时候一口咬掉海龟脚的,就是这些鲨鱼,它们饿起来会攻击在 水里游的人,即使这个人身上没有鱼血的腥气或鱼的黏液,它们也不放过。
    “喂!”老人说,“大花皮,过来呀,大花皮。”
    它们来 了。可它们不像鲭鲨那样,径直过来。其中一条转过身消失在船下面,在底下对着大鱼又扯又拽,把船顿得直颤。另一条用它黄色的眯缝眼看了一眼老人,就张开半 圆的嘴巴冲过来,扑在大鱼身上刚才被咬过的地方。它褐色的头顶和脊背上,就在脑子和脊髓相连的地方,清清楚楚地显出一条线,老人举起绑在桨上的刀,朝着那 个连接点一把捅进去,抽出来,再照着鲨鱼像猫一样眯缝着的黄眼睛,一下攮进去。鲨鱼放开大鱼,滑下水去,临死还吞咽着到嘴的东西。
    剩下的那 条鲨鱼还在糟蹋大鱼,船还在摇来摆去,老人松开帆布脚,小船打了个转儿,鲨鱼就从底下露了出来。他一看见鲨鱼,马上探出身子,从船边攮了它一刀。可他只捅 到鲨鱼厚实的皮肉,刀子都没进去。捅这一下不光让他的双手生疼,肩膀也痛得厉害。可是鲨鱼马上又露出头来,老人趁它伸出鼻子,向大鱼靠近的时候,不偏不倚 地扎在它扁平脑袋的中心。老人抽回刀,照准鲨鱼那个要害再次扎下去,它还是挂在大鱼上不肯松口,老人又戳它的左眼,鲨鱼还挂在上面。
    “不松 口?”老人说着,把刀刃插进它的椎骨和大脑中间。这个地方好扎,他感觉鲨鱼的软骨断了。老人把桨颠倒过来,把桨叶插进鲨鱼上下颌中间,想撬开它的嘴巴。他 把桨叶转了几转,鲨鱼松开口滑了下去,他说,“滚吧,大花皮。滚他妈1英里深。滚去看你的朋友吧,搞不好那是你妈呢。”
    老人擦了擦刀刃,把桨放下,然后重新把帆脚系好,帆鼓起来了,他将船拨回到原来的航线上。
    “这两个家伙肯定吃掉了它四分之一的肉,还是最好的肉。”他大声说,“真希望这是场梦,希望我从来没钓到它。鱼啊,我真的很抱歉。一切都乱套了。”他不再说,现在他不想再看鱼了。鱼的血流干了,被浪冲的看上去像镜子银色的衬底,不过身上的条纹倒还能看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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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28:25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31)

    “鱼啊,我本来不该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他说,“害了你,也害了我。鱼啊,真对不起。”
    嘿,他提醒自己,赶快去看看刀绑得紧不紧,看看绳子断了没有。再把你的手弄好,因为还会来更多的鲨鱼。
    “要是有块石头磨磨刀就好了。”老人看看桨柄上的绳子说,“我该带块磨刀石来的。”你该带的东西多着呢,可是你没带,老头儿,他想。现在没时间想你没带的东西了,赶快想想你手头都有什么吧。
    “你说得很有道理。”他大声说,“可我烦透了。”
    小船一路往前走,他用腋窝夹住舵柄,把两只手放进水里浸着。
    “天知道最后那条鲨鱼吃了多少。”他说,
    “不过现在船倒轻巧多了。”他不愿去想大鱼朝下的那面被啃得七零八落的惨状。他知道,每回那条鲨鱼把船颠得直晃,就有一大块鱼肉被撕去了,也知道现在大鱼给所有的鲨鱼留下了一道香味儿,宽得就像穿越大海的大马路。
    这条鱼够一个人吃整整一冬了,他想。别再想这些了。歇歇吧,把两只手歇好,争取保住剩下的鱼肉。现在水里的气味儿那么大,我手上的血腥味儿根本就不算什么。再说了,它们也不怎么出血了。手上的伤口都不严重,说不定出点儿血,左手就不会抽筋了呢。
    现在我想点儿什么呢?他想。没什么好想的,我什么都不能想,要等着对付下一波鲨鱼。真希望这是场梦啊,他想。可是谁知道呢?说不定结果不错呢。
    接着来的鲨鱼是条铲鲨,它是独自来的。可惜猪没有那么大的嘴巴,能把人的头一口吞下,不然它真像一头奔向食槽的猪。老人先让它啃到大鱼,再用桨上绑的刀子一把捅进它的脑子里。可是鲨鱼滚下水的时候突然朝后一扭,刀刃啪的一声断了。
    老人坐下来掌舵,大鲨鱼慢慢沉入水中,他连看都懒得看它一眼。鲨鱼先是跟原来一样大,接着缩小了点儿,再过会儿又变成了小黑点,以前老人最喜欢看这种景象了,可现在他连头都懒得抬。
    “我手头还有带把儿的渔叉。”他说,“可惜没什么用。我还有两只桨、一根舵柄和一根短木棒。”
    现在它们把我打败了,他想。我太老了,打不死鲨鱼。不过,只要我有桨、短木棒和舵柄,我就还要试试。
    他又把双手放进水中浸着。暮色苍茫,海天之间,空无一物。天上的风比先前更大,他一心只想快些看到陆地。
    “你累了,老头儿。”他说,“累到骨子里了。”
    直到日落前,才有鲨鱼再次来袭击。
    老人看见两条鲨鱼露出褐色的鳍一路奔来,肯定是大鱼在水里一路撒下的香味儿把它们引来的。它们顺着气味儿就来了,连找都不用找,并排着径直奔向小船。
    他塞紧舵柄,系牢帆布,伸手到船艄去拿木棒。这根木棒是从一支破桨上锯下来的桨柄,长约英尺,上面有个把手,所以一只手拿着更好用。他用右手握紧把手,等着鲨鱼过来。两条都是大花皮。
    我要让第一条咬紧鱼肉后再照着它的鼻尖猛打,或者揍它的头顶,他想。
    两条鲨鱼一块儿挤过来。他看到离得最近的那条张开大嘴,一口咬进银色的鱼肚子,便高高举起短棒,重重地劈在鲨鱼的宽头顶上。木棒落下,他感觉像碰到了橡胶一样坚韧的东西,可同时也感觉到骨头的刚硬,于是,他再次朝着它的鼻尖猛劈,鲨鱼从大鱼身上翻下了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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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29:08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32)

    另一条鲨鱼咬口肉就跑开,来来回回,现在正大张着嘴巴奔过来。它扑到大鱼 身上合拢上下颌时,老人看到白生生的鱼肉从它的嘴角溢出来。老人朝它抡了一棒,却只打到它的脑袋,鲨鱼瞅了他一眼,把咬着的鱼肉撕了下来。它正要溜走去吞 食,老人又朝着它打了一棒,只打在它橡胶般厚实的粗皮上。
    “来呀,大花皮!”老人说,“再来呀!”
    鲨鱼冲过来,老人看到它咬住鱼肉就打。他高举木棒,使足力气劈下去。这次他觉得打在了大脑底部的骨头上,就朝着那里又劈了一棍,这时,鲨鱼才慢吞吞地撕下鱼肉,从鱼身上滑下海去。
    老人等着它们再来,结果两条鲨鱼都没影儿了。过了一会儿,他看到其中一只在水面上绕圈儿,另一只却没看到。
    也不能指望打死它们,他想。想当年,我是可以打死它们的。不过现在我把它们两个都打得不轻,没有一条不难受的。要是有根可以用双手握着的棒球棒,我一定会把第一条鲨鱼打死的。就算现在也能,他想。
    他不想再看大鱼,知道一半的鱼肉都被糟蹋了。他跟鲨鱼较量的时候,太阳就西落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他说,“我就能看到哈瓦那的灯光了。要是我偏东偏得太远,那我就会看到新海滩的灯光。”
    现在我应该已经不远了,他想。希望没人太担心我。当然啦,孩子肯定会担心的。不过我知道,他对我有信心。很多上点儿年纪的渔夫也会担心。还有其他很多人也会,他想。我住的镇子上的人都很善良。
    他不能再跟大鱼讲话了,因为鱼被糟蹋得太惨了。他想了个办法。
    “半条鱼啊。”他说,“曾经的整条鱼啊,我很抱歉,我出海太远了。我把咱们俩都毁了。不过你我倒杀了很多鲨鱼,还把很多条给打残疾了。鱼老弟,你以前杀过多少?你嘴巴上的那把剑可不是白长的。”
    他喜欢想象这条鱼在海里自由自在地畅游,想象它那个时候会怎么对付鲨鱼。我该把它的剑嘴砍下来,用它跟鲨鱼斗,他想。可惜没有斧头,后来连刀都没了。
    要是我有,就可以把它绑在桨柄上,多棒的武器啊!那咱们就可以一起跟它们打了。要是它们夜里来,你会怎么做?你能做什么?
    “跟它们打。”他说,“我要跟它们拼到死。”
    但是,现在漆黑一片,没有灯光,没有亮光,只有风,只有扬着的帆。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于是把两只手握在一块儿,寻找手掌的感觉。手掌没有死去,只要把手一张一合,它们就会带来疼痛,这是活着的感觉。他将脊背靠在船艄,知道自己没有死。这是肩膀告诉他的。
    我本来许诺,只要抓到大鱼,就念完那些祷词的,可我现在太累了,念不了,他想。我还是把麻布袋拿过来盖在肩膀上吧。
    他躺在船艄掌着舵,等着天际的灯光亮起来。我还有半条鱼,他想。说不定我运气不错,能把这半条带回去。我也该交点儿好运了。不,他说,你出海太远,把自己的好运给亵渎了。
    “别蠢了。”他大声说,“清醒点儿,掌好舵。说不定你还有很多好运呢。”
    “要是有地方买,我倒想买些。”他说。
    我拿什么买呢?他问自己。可以用一把丢了的渔叉、一把破刀和两只血肉模糊的手去买吗?
    “本来是可以的。”他说,“你本来想用八十四天的出海纪录去买的,他们也差点卖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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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29:44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33)

    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他想。好运会表现为各种形式,谁能认得出呢?我真想买一些,不管哪种形式都行,什么价我都肯出。我希望看到灯光,他想。可我希望的事太多了。不过眼下我希望的就是灯光。他试着在船艄里坐得舒服些,便于掌舵,身上的疼痛告诉他,他没有死。
    夜里大概十点钟左右,他看到哈瓦那城的灯光映在天际的反光。起初,灯光还只是依稀可见,像月亮升起前天际的一抹亮色。风越来越大,隔着波涛涌起的海面,灯光越来越清晰。他转进亮光里,可能马上就要抵达海流的边沿了。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想。它们可能还会来袭击我。可是,黑夜里没有武器,一个人能怎么办?
    他全身又僵又痛,他的伤口、全身疲劳过度的部位全都在寒夜里冻得疼痛。希望不用再打了,他想。我不用再打了。
    但 是,到了半夜他又开打了,他知道这回打也没有用。来了一大帮,他只看见它们的鳍在水里划出一道道线,看见它们扑向大鱼时闪闪的磷光。他举起短棒,朝它们的 脑袋猛劈,它们在船下撕咬鱼肉时,他听到它们上下颌叩齿的声音,小船打着颤。他照着自己能感觉到、能听到的地方拼命打,可是短棒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他只好 丢手。
    老人从船舵上猛地拔下舵柄,双手举起来不断劈下去。可是它们现在聚在船头,开始是一个接一个,后来就一拥而上,等它们再转身过来的时候,水下几块发光的鱼肉已全被撕去了。
    最 后,有一条跑来啃鱼头,老人知道,鱼肉已经全部被吃完了。鱼头很重,鲨鱼咬进去撕不下来,牙齿陷在里面,老人趁机抡起舵柄,朝鲨鱼头猛劈下去。他劈了一下 又一下,直到听见舵柄裂了,便拿起裂了的舵柄去戳它。他觉得舵柄戳进去了,知道它很锋利,便又用力往里攮。鲨鱼丢了鱼头,翻身就逃。这是这批鲨鱼当中的最 后一只,再没什么可让它们吃了。
    老人累得喘不过气来,觉得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是铜腥味儿混合着甜味儿的味道,他担心了好一阵子,还好味儿不重。
    他朝海里啐了一口,说,“把这个吃下去吧,大花皮们。去做个梦,梦到你们害死了一个人吧。”
    他 知道自己最后还是被打败了,一败涂地,没有弥补的机会,他走回船艄,发现舵柄裂掉的一端插进舵槽里还挺合适,掌舵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他把麻布袋围在肩膀 上,把小船调回原来的航道。小船现在很轻快,他什么都不想,什么感觉都没有。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只是用心地驾着船驶向家乡的港口。夜里有几只鲨鱼来袭 击大鱼的残骸,就像有人拣桌上的面包屑一样。老人没理它们,除了掌舵,他什么都不理会。他只注意到旁边没有重物,小船走得很是轻松自如。
    船不错,他想,好好儿的、一点儿都没坏,除了舵柄,不过换舵柄很容易。
    他能感觉到小船现在就在海流里面,能看到沿岸那些小渔村的灯光。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其实回家也没什么意义。
    不管怎么说,风都是我们的朋友,他想。接着他又加了一句:有时候是。而大海里有我们的朋友,也有我们的敌人。还有床,他想。床是我的朋友。我只要床,他想。床真是个好东西。你被打败了,反而挺轻松的,他想。我从来不知道会这么轻松。是什么打败了你?他想。
    “什么都没有,”他大声说,“都怪我出海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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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3-16 10:30:30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与海(34)

    船驶进小港湾的时候,露台餐馆的灯光已经熄灭了,他知道大家都上床睡觉了。风越来越大,现在正呼呼地刮着。不过港湾里静悄悄的,他把小船一直驶到岩石下那一小片沙砾上。没有人帮他,所以他尽可能把小船往上划。然后他走下船,把它拴在一块岩石上。
    他卸下桅杆,把帆卷起来捆好,然后扛在肩上,开始爬坡。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累到了什么程度。他停了一会儿,朝后看了看,借着街灯映射的反光,他看到鱼的大尾巴在船艄后面高高地耸着,还看到它裸露的白骨、黑乎乎的一团脑袋和伸出的长剑嘴,中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又开始爬坡,在坡顶摔了一跤,于是扛着桅杆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他挣扎着站起来,可是太难了,他就扛着桅杆坐在地上,看着大路。一只猫远远地跑了过去,忙它自己的事去了,老人望着它,又望望大路。
    最后,他把桅杆放下,站起身来,再抱起桅杆,扛到肩上,顺着大路往家走。一路歇了五次才走到他的小棚屋。
    走进小棚屋,他把桅杆靠在墙上,摸黑找到一个水瓶,喝了一口水,就躺在床上。他把毯子拉过来,盖住肩膀、脊背和两条腿,他脸朝下趴在报纸上睡着了,两条胳膊直直地伸出去,手掌朝上。
    上午,孩子从门口往里看的时候,他还在熟睡。风刮得太猛,漂网渔船出不了海,男孩睡得很迟,爬起来就赶到老人的小棚屋,这两天,他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来这里看看。男孩看见老人在呼吸,又看见他的手掌,就哭了起来。他蹑手蹑脚出了门,去给老人弄些咖啡,一路走一路哭。
    很多渔夫围着那只小船,再瞧绑在边上的东西,有一个卷着裤脚站在水里,用绳子丈量着鱼骨架的长度。
    男孩没下去,他已经去过了。有个渔夫在替他照看小船。
    “他怎么样?”其中一个渔夫大声问。
    “还在睡。”男孩大声回答。他不在乎让他们看见他哭。“谁也别去吵他。”
    “从鼻子到尾巴有18英尺长呢。”丈量鱼骨架的渔夫大叫。
    “我相信。”男孩说。
    他走进露台餐馆,要了一听咖啡。
    “热的,多放牛奶和糖。”
    “还要别的吗?”
    “不要了,待会儿我看看他能吃点儿什么。”
    “多大的一条鱼啊!”老板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鱼。你昨天打的那两条鱼也很好。”
    “我那些该死的鱼!”男孩说着,又开始哭了。
    “你要喝点儿什么吗?”老板问。
    “不要了。”男孩说,“告诉他们别去烦桑提亚哥。我一会儿再来。”
    “告诉他我有多替他惋惜。”
    “谢谢。”男孩说。
    男孩捧着那听热咖啡走进老人的小棚屋,坐在旁边,等着他醒来。有一回他似乎要醒了,结果又陷入沉睡中。男孩到路对面借了些木柴,加热咖啡。
    老人终于醒了。
    “别坐起来。”男孩说,“把这个喝了。”他往玻璃杯里倒了些咖啡。
    老人接过来喝了下去。
    “它们打败了我,曼诺林。”他说,“真的打败我了。”
    “那条鱼可没打败你。”
    “它确实没有。是后来发生的事打败了我。”
    “佩德里克在照看小船和钓具。鱼头你想拿去做什么?”
    “让佩德里克把它剁碎了放在渔栅里用吧。”
    “剑嘴呢?”
    “要是你想要,就给你吧。”
    “我想要。”男孩说,“现在咱们得计划一下其他的事情了。”
    “大家找过我吗?”
    “当然找过。还派了海岸警卫队和飞机呢。”
    “大海太大了,小船太小了,很难看到。”老人说,他现在体会到跟人说话有多开心了,不像对着大海讲,只能自言自语。“我想你了。”他说,“你钓到什么了?”
    “第一天钓到一条鱼,第二天一条,第三条两条。”
    “很棒。”
    “现在我们又要一块儿钓鱼了。”
    “不。我不走运。我不会再走运了。”
    “让运气见鬼去吧。”男孩说,“我会把好运带给你的。”
    “你家里人同意吗?”
    “我不管。昨天我抓到两条。不过现在咱们要一块儿打渔了,因为我还有很多要学呢。”
    “咱们得弄一杆好矛,把它带在船上。你可以从老福特车上拆一片弹簧片做矛尖。咱们到瓜纳瓦科阿去把它磨尖,要经过回火,不然会断,我的刀就断了。”
    “我再弄一把刀来,还要把弹簧片磨好。这么大的东北风要刮多少天?”
    “可能三天,也可能更久。”
    “我会把这些全部准备好。”男孩说,“你把你的手养好,老人家。”
    “我知道怎么照顾它们。夜里我啐了口奇怪的东西,感觉胸口什么东西破了。”
    “那就把那个地方也养好。”男孩说,“快躺下,老人家,我会给你把干净衬衫拿来,再带点儿吃的。”
    “把我这几天出海的报纸带些过来。”老人说。
    “你得赶快养好身子,因为我还有很多要学呢。你什么都可以教我。你吃了多少苦?”
    “很多很多。”老人说,
    “我会把食物和报纸带来。”男孩说,“好好休息,老人家。我会从药店里给你带点儿东西抹手。”
    “别忘了告诉佩德里克,鱼头给他了。”
    “不会忘的。我记着呢。”
    男孩出了门,顺着破旧的珊瑚岩路走下去,他又开始哭了。
    那天下午,露台餐馆来了一群游客,他们望着下面空啤酒罐中间的海水和死梭鱼,这时,一位女游客看见庞大的白色鱼脊骨,后面巨大的尾巴高高耸起,东风在港湾入口处掀得波涛汹涌,这幅鱼骨架便随着潮水一起一伏。
    “那是什么?”她指着大鱼长长的脊骨问侍者,现在它不过是一堆等着被潮水带走的垃圾。
    “鲨鱼,”侍者说,“鲨鱼。”他打算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我以前不知道鲨鱼有这么帅气、这么好看的尾巴。”
    “我也不知道。”她的男同伴说道。
    在路的上坡处的小棚屋里,老人又睡着了。他依然脸朝下趴着,男孩坐在旁边看着他。老人正梦见那些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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